和蔼、淡定、自然、儒雅。收到校友办的通知后,我的脑海中立即呈现出这样一位长者的形象。我是按照学校教务处的分配,成为秦老师学生的,之前没有任何交往。分配后,我就去中国人民银行参事室面见秦老师。
第一次见面,我向老师简单汇报了自己的个人情况,也谈了许多自己对宏观经济问题的看法和见解,尽管充满了年轻人对国家和社会问题的激情,但现在想来那些看法都极其朴素、极其肤浅。尽管如此,秦老师在整个见面过程中,始终耐心的听着,不时对我的观点予以评价。通过交流,我感觉秦老师很务实,视野也很开阔,尽管属于老一代的经济金融专家,但对当代西方经济金融的理论也比较了解。谈了将近三个多小时,到中午时间了,秦老师领着我去食堂吃了点饭。下午,我就回去了。秦老师知道我属于跨专业考取的研究生,临走便嘱咐我,多看书,打牢基础。整个见面过程中,秦老师说话声音始终不高不低,不快不慢,表情也始终平静随和,带着淡淡的微笑,很有神采!这种中正平和之气质,我想既是一个人的性格禀赋,也是一个人历经世事、长期修炼的结果。
转眼间,便到了做毕业论文的时候。其间正值“非典”控制时期,师生见面多有不便。我写好论文初稿后,邮寄到了秦老师家里。隔了大约一周,秦老师又给我寄了回来。我打开论文一看,很受震撼的。秦老师作了很仔细的修改,从文章观点,到每个字词,甚至标点符号,论文稿里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用铅笔修改的笔迹。长期的受教经历,使我已经习惯了国人的“不敬业”。即使教师这神圣的职业,同样如此。何况,道口的导师都是“半官半师”,事务繁忙。即使一个精力充沛的年轻人如果能够如此认真的阅读一份三四万字的论文,那都是十分令人钦佩的,何况一位已经60多岁的老人,能够这样认真仔细的阅读学生的论文,其精神无论如何都是令人肃然起敬的。况且,我个人觉得,论文还没到需要字斟句酌的时候。但看到老师的认真,我深感惭愧,感觉愧对老师的认真了!后来我又改了一稿,我准备再次寄给老师。
这时北京市发布的“非典”警戒期刚刚结束。大概是结束的第二天,结果我一打电话沟通,老师说“你明天到我参事室办公室来吧!”我再次深受震动。“非典时期”多数人都非常谨慎,老师一般不与学生见面,多是通过电子邮件电话等方式联系。而老师要求直接见面讨论,我能想象出这意味着一种怎样的精神!后来,我的论文又经过了多次修改。因为都已经到毕业找工作的时间了,老师的修改让我多少有点情绪上的抵触,但我心里明白,老师是正确的,这才是一种真正严谨负责任的态度,而这正是我们所缺乏的,也是我们所应该学习的。
在求学的时候,我曾经到过老师家几次。见到了师母,一眼便知,是那种十分面慈心善的人。我想,师母应该是老师一生的福分吧!师母跟我谈到老师晚上醒了看书,脾气非常好等等。我静静地听着,能感觉到,师母是很以老师为骄傲的,两人相互非常关心、非常体贴。每次我走,师母都让我带上许多水果,拿回学校吃,让我感觉非常的温暖。有一次我从老师家出来,正好碰上一位女清洁工。她说,这家人可好了。毕业后,我去看望老师,问讯过程中碰到一位开关电梯的女同志,同样说了一句类似的话。老师一家人的为人、家风也就可想而知了。我想,一个人的人品,最体现在他对社会地位比自己低的人的态度和行为中,体现在他对那些对自己毫无用处的人的态度和行为中。当然,这种态度和行为不是那种政客式的虚伪做作、沽名钓誉,而是一种基于人人平等而发自内心的对所有人人格的尊重,对生命的尊重。
有一次,秦老师来山东调研,那时他已经七十四、五了,但身体挺好,精神矍铄。我说,老师身体好,心态也一直比较好。老师笑着说了一句很幽默的话,“我们这些人原来就是坐冷板凳的,所以退下来之后也就不觉得板凳怎么冷”。我听后,也笑了。对人生世相的体验、名利荣辱的态度,都浓缩在这里了。后来,我又得知老师在子女就业等事情上自我要求也很严格。许多事情对有的人来说也许是动动口、张张嘴的事情,对秦老师而言可能就比较困难。当下的社会中,这样的行为也许很“稀缺”、很“傻”,但正因“稀缺”“傻”而金贵。
像秦老师这样的老师在道口,不是唯一的。给我深刻记忆的还有秦宛顺、靳云汇夫妇。秦老师那种穿着上的质朴,那种上课期间没有一丝一毫间歇的奋笔疾书,那种对学生作业批改的认真;靳老师授课的深入浅出、谈吐的幽默,都是令学生十分钦佩的。后来听人说,秦老师眼睛不好,他布置的作业许多都是由靳老师批改的,尽管如此,他依然每堂课都布置作业,每次收到作业本都能看到红色圆珠笔的批改。还有一些事情,令人印象深刻。有一次秦老师授课时不小心碰翻了水杯,水洒在了学生的作业本上,秦老师马上用自己的衬衫袖子抹掉了作业本上的水,真是令人感叹。靳老师在授课结束时谈到她的人生感悟,谈到“文革”期间自己在教室里埋头于编程的事情,她说“人生最幸福的事情就是有自己喜欢的事情一直认认真真去做”。在这里,我之所以记下他们来,我觉得他们与秦池江老师都是一类人。他们的言行永远值得我们去思念、去回味。
他们都代表了中国一代知识分子的人格和情操。他们的学问和人品皆为人所景仰。他们人生的价值既是有形的,又是无形的。他们既是平凡,又是高贵的。他们让我确信,这个世界上是有许多精神高贵的人的。尽管我不能达到他们的人生境界,但每当想起他们来,我的内心就会充满了温暖、坚毅和力量。
2015年3月9日于济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