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葭管 霞光满天——贺洪葭管老师百岁文集》一书

孟龙，1987级硕士校友，中国保险投资基金监事会主席。

我们的老师洪葭管先生今年103岁了。在教师节来临之际，《百年葭管 霞光满天——贺洪葭管老师百岁文集》一书也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了。作为给老师的礼物，可喜可贺！

洪老是横跨两个世纪，见证新旧社会两种金融制度更替、变迁、演进和发展的，屈指可数的时代人物。他不仅是我国公认的金融学术界泰斗、中国金融史的开拓者和奠基者，而且其百年的人生经历，本身就是一部鲜活的中国近现代中国金融史。

一段时期以来，经济金融界、史学界的许多同仁以及洪老的学生们以各种文体、各种形式在各类媒体发表了一系列有关洪葭管先生学术成就、治学精神、为人师表、人生态度等方面的文章，由于这些文章散见于各处，不便大家及时全面地一睹为快，洪老师的学生们就自发地把它们收集起来，汇编成书，就是现在这本《百年葭管 霞光满天——贺洪葭管老师百岁文集》。

最近，随着本书的面世，洪老本人、出版社和本书编委们陆续收到许多读者的反馈信息，大多来自洪老的亲朋好友和学生故旧。大家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以不同的方式，不约而同地表达出一个共同的意思，那就是对这位健康长寿的百岁长者的祝贺和祝福，对他卓越学术成就的首肯和赞许，对他高尚品行品味的称颂和敬仰。

 清华大学图书馆颁发给洪老的收藏证书中写到：

尊敬的洪葭管老师：

承蒙惠赠《百年葭管 霞光满天》一书以供研阅。我馆深荷厚意，特奉此证，敬致谢忱，以资纪念。

此致

清华大学图书馆

2022.09.02

翻阅着这本装帧清新淡雅，朴素亲切，散发着墨香的纪念文集，一幕幕和洪老有关的画面情不自禁地在我脑海浮现。

记得去年夏天，我从上海回北京过周末，和家里的小朋友在商场的儿童乐园玩耍，喧闹嘈杂，没感觉有电话声，后来发现有洪老的未接电话，赶忙打过去道歉。洪老接电话声如洪钟，清晰响亮。洪老告诉我，他有一本清华大学五道口金融学院编写的《五道口纪事(1981—2012)》送给我，已经签名用印，里面有采访他的文章。洪老还特别大声地念给我听，“五道口大事记记载，‘1990年下年，研究生部第7次学位评定委员会决议：授予孟龙等46人经济学硕士学位’”。电话中听得出他老人家喜形于色，还不忘调侃一句：“你的名字排第一啊!”

回沪即去看望他，洪老依然很精神、很健康、很健谈，提前让阿姨做了几个菜，留我吃喝闲聊一番。翻开送我的那本书的扉页，几行优雅之至的亲笔题字跃入眼帘：“赠孟龙——葭管二○二一年五月”。一枚清雅的篆刻印章，一股文人雅兴，扑面而来，美不胜收。晚上回家，我乘兴用毛笔写了个斗方：百年葭管，桑榆未晚；泰山北斗，霞光满天。

很快装裱了送去，他看后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不过还是谦逊地表示后两句似乎褒扬过重，实不敢当。但在学生们看来，实至名归，毫不为过。在我们大家心目中，洪老就是位温润的君子、谦和的学者、热情的高参和智慧的寿星……

一、温润的君子

洪老是一位品行高贵的谦谦君子。文如其人，书如其人，学问也如其人。洪老师学问好，人品也一样好。可以说，学问是他人品的写照。他是一个端庄正派的人，身正、心正，做人做事都端端正正。他是一个善良的人，人生百年，经历了无数风雨，见到过苦难与繁华，但无论环境和世道如何变化，他始终坚守内心的善良，悲天悯人，温润如玉，有一颗同情的心、关爱的心。他是一个宽厚的人，真正地践行了“严以律己，宽以待人”的古训。对涉及自己地位、金钱、荣誉的事情，从来不斤斤计较，与人交往愿意吃亏、愿意牺牲，“明事理，善待人”是他的座右铭。

他是新中国金融系统最早的、为数不多的研究员之一，20世纪80年代开始，他定期从上海飞到北京，给“五道口”(原中国人民银行研究生部，现清华大学五道口金融学院)的研究生们讲课。同时，他还是上海财经大学和上海交通大学的兼职教授。在多年的教书育人工作中，他就像一位辛勤并快乐的园丁，桃李满天下，金融领域一批批栋梁之材的求学之路上都有洪老师的奉献和汗水。如今，有的听过洪老师课的学生都已经退休了。但大家每每回想起当年五道口的青葱往事，都忘不了那位住“工字楼”后楼“高级”客房、西装革履、风度翩翩、花白的头发一丝不乱、讲话带有宁波口音的、来自上海的洪葭管先生。

2016年5月的一天中午，我约见洪老师，当天写了日记：“洪老97岁高龄了，多年不见，依然耳聪目明，思维缜密，开怀畅谈。28年前的7月，我第一次来上海拜访老师，在徐家汇天平路老宅，师母亲手操办一桌丰盛家宴，色香味俱佳，仿佛余香犹在。之后多有来往，姑且忽略。28年后的今天，洪老提前在楼下的路边等待我的到来，坚持带我去金茂大厦54层餐厅，坚持指点我吃好喝好，坚持自己付账779元，坚持不要发票，坚持打车送我回家……

前辈人品如此，成就如此，人生如此，我们能继续坚持下去么？”

学生刘琼瑜在《我师洪老实可敬》一文中写到：“洪老很高明，他总是把我们几个往来较多的学生想到前面，而且付诸行动更快。例如，设立‘洪葭管金融史著作陈列室’，我们还在找合作单位，他却在孙女婿和日常照顾他的唐英女士的帮助下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就布置、陈设到位了。他把天平路47弄4号三楼的住房作为大本营，布置成‘洪葭管金融史著作陈列室’。这个陈列室的工作十分自由，洪老自己是创始人，任命兰奇为馆长，我为副馆长，卢盛春为财务干事，还有几位学术干事，大家不必按时上班，也不给工资，各自开动马力，工作就开展起来了。”

上海文史研究馆老馆长沈祖炜先生在洪葭管老师百岁寿辰座谈会上深情地说：“今天大家都在赞洪老，说洪老对我们年轻同志是多么关爱。有的说，当年派车接他到华东师范大学上课，洪老一定会拿蛋糕、咖啡带给驾驶员，真是情义满满！当年我们每一次开会，洪老都会发表高论，有很深刻的学术境界。但是他总是非常低调、非常客气，在我印象中他几乎没有说过很重的话，对年轻同志总是鼓励有加，给大家善意的帮助。当年我在上海社会科学院工作的时候，印象很深的是，凡上海社科院要召开经济史方面的学术研讨会，都非常喜欢请洪老来参加，因为洪老总是带来建设性的意见。有一次开学术研讨会，洪老在场，有一位外国学者坐在我旁边，他问我，会场里那位‘高雅’的老人是谁呀？我立刻想到，肯定是指洪老。洪老气定神闲，说话慢悠悠的，非常中肯，十分儒雅，显出高贵的气质。洪老提出的观点是清晰的，但是他表述的方式却是委婉的，洪老这样的人品在学术界成为了大家的楷模。”

二、谦和的学者

2009年12月，在洪葭管先生九十诞辰暨其学术思想研讨会上，学生兰奇做了题为《洪葭管老师金融学术生涯60年》的篇幅长达两万多字的报告。在70年的金融从业经历和60年的学术生涯中，洪老厚积薄发，学术成就丰厚。他是公认的中国金融史学开拓者和奠基人，在经济金融业界、学术界和社会上享有很高的赞誉，被尊称为“学术界泰斗”。

洪葭管先生1994年获“国家有突出贡献专家”称号，2011年获得中国金融学科终身成就奖。他长期致力于中国金融史研究，共编著出版金融史书籍20余部。洪老1960年主编了《上海钱庄史料》，1990年出版了第一本专著《在金融史园地里漫步》，1993年主编和总纂金融史学科建设的奠基之作《中国金融史》，2004年出版了完整进述20世纪上海金融业变迁状况的专著《20世纪的上海金融》，2009年、2011年、2016年分别出版专著《中国金融史十六讲》《金融史的魅力》《洪葭管论金融》等。此外，洪葭管先生还撰写了大量有关金融史和金融理论方面的文章，在金融界和学术界产生了广泛的影响。

上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历史学教授周育民先生的《洪葭管著述编年》中比较系统地挖掘并记录了先生在经济金融学术领域所作的贡献和所取得成就的脉络和线索。从1959年38岁在《学术月刊》上发表《上海钱庄的产生、发现和改造》，到2016年95岁出版《洪葭管论金融》，60年间的研究成果如涓涓泉水，连绵不断，最后汇成了浩瀚的海洋。据学生李学民初步统计，洪老已出版的著述多达1100余万字，100岁时还被续聘为中国金融学会金融史专业委员会荣誉学术顾问。

洪老的老宅里到处是书，甚至堆到了楼梯上。他曾说，他一生最大的“奢侈品”就是书和纸了。现在已将其辟为“洪葭管金融史著作陈列室”，里面陈列着他的诸多专著和论文，陈列着他半个世纪来翻阅过的大量参考图书。就是在这里，洪老几十年如一日地过着安静恬淡的生活，一字一句地写下了等身著述。

面对纷至沓来的各种荣誉，洪老却非常谦逊地一笑而过，在各种场合多次说到：“如果有人说洪葭管治中国金融史学颇有些成就，我就感到很受鼓舞了。”淡泊名利、风轻云淡的大师风范令人敬仰备至。

2012年1月18日，中国人民银行上海总部大厅座无虚席，北京、上海、深圳、杭州等地的金融界500余人齐聚一堂，出席授予洪葭管先生“中国金融学科终身成就奖”的颁奖大会。洪老在发表获奖感言时特别提到一件事情：“2005年，上海老作家俞天白写了一篇对我的采访文章，登在《上海滩》杂志上，称我为中国金融史学的开拓者和奠基人，当然用‘之一’更恰当些……”。这种谦虚严谨的风度获得了热烈的掌声。

俞天白先生后来在《他播种全新的未来》一文中写到：“我对奠基人、开拓者的概括，其实只概括了他成就的一半。他是一位努力将历史融进现实的耕耘者，他希望播种出全新的未来。这才是他胸怀的真正大目标。”

三、热情的高参

在洪老看来，金融历史、金融理论、金融实践三者是一种彼此促进、相得益彰的关系。他曾担任上海金融学会副会长达18年、上海市政府参事12年。上海金融业发展的不少重要举措与他的贡献密切相关。

上海市银行博物馆馆长黄沂海在《做学问要有“攻坚、不怕难”的精神》一文中说：作为中国银行业体制改革的一个重要历史事件，洪老是交通银行重建方案的主要起草人之一。交通银行是在清末民初地位举足轻重的一家有商股的国家银行，自1958年被撤并后销声匿迹近30年。1987年，新交行开业，这个过程中洪老付出了许多心血。“当时反对的人很多，不敢提商业银行，只能叫综合性银行，但事实上交行就是一家商业银行。”洪葭管回忆到。现在看来，这是中国银行体制改革一场“静悄悄的革命”。

1990年，洪老从当时的朱镕基市长手上接过聘书，被聘为上海市政府参事。上海市人民政府参事室编印的《参事工作信息》统计了历届参事对历届上海市政府工作报告所提意见的被采纳情况：1999年，在被采纳的54条中，洪老的有26条，占48%；2001年，在被采纳的49条中，洪老的有 20 条，占 41%。

据长安国际信托公司杨苏红女士在《史海沉钩写春秋》中的记载，作为市政府参事，洪老较早提出“争取设立浦东发展银行”的建议，供政府决策参考，浦东发展银行也于1992年开业。

在上海国际金融中心建设问题上，洪老也花费了很多心血。他的《论历史上的上海金融中心和当前重建上海金融中心》长篇论文，以历史观照现实，提出了国际金融中心的三个特征，即资金的相对集中、金融市场的巨额交易和国内外的广泛联系，在上海已经初具雏形，但离建成目标尚有距离，必须积极创造条件。

洪老一直密切关注国内外金融市场的风吹草动。1994年，面对我国通货膨胀加剧的形势，他及时通过《古今通货膨胀述评》《“十年”通货膨胀问题研究》《抑制通货膨胀与发展金融》等论文提出意见建议，还主持召开了“从中外金融历史看通货膨胀”学术研讨会，并将会议纪要以《金融研究报告》的形式呈送决策层参考。

东南亚金融危机爆发时，洪老及时通过《试论金融、金融功能和金融危机》《从中国近代的金融风潮看当代的金融危机》等论文提出政策建议。

1997年，洪老牵头执笔，与杨小佛、郭忠言、马仲文、晏大模、周芝石等五位参事一起提交了《关于制定小陆家嘴“先繁荣”方针的建议》，阐述小陆家嘴地区必须和贯彻建立上海国际金融中心的发展战略紧密结合的观点，还提出了一套“先繁荣”具体措施。上海市政府对此十分重视。不久，在政府鼓励引导下，各银行、保险、证券机构纷纷进驻小陆家嘴，小陆家嘴的繁荣，进而带动了整个浦东地区的发展。

四、智慧的寿星

洪老是一位懂生活、会生活、热爱生活的智慧长者和长寿之星。几十年来，他一直住在上海天平路的一栋老公寓楼里，按黄沂海先生的说法，洪老是1948年11月搬入此屋的。当时国民党政府发行金圆券，禁止民间持有黄金、白银、外汇等，要住这一设备较完善的整层三楼，要付出顶费为代价。

2021年1月2日，洪老荣幸地收到了上海市龚正市长签署的“贺洪葭管百岁生日”纪念牌。作为一位百岁寿星，人们往往以为他有什么养生长寿的秘诀。其实按洪老的讲法，长寿是求之不得的，是自然而然的。懂生活、会生活、热爱生活是最重要的。洪老拥有乐观积极的人生态度、规律但不刻板的日常起居和广泛而有节制的饮食喜好。看似随心所欲，却能常年保持标准的身材和体重。

学生郑芬在《老师是有人格魅力的学者》一文中这样描述洪老：“老师每日在无电梯的小楼自己进出，扶着楼梯上上下下，亲自打理各种杂事，去邮局寄信，买些晚辈爱吃的东西，去书店买书，一份《读书》订了几十年。戴着老花镜写文章，每有文字出版，必自己买来或者复印好分享给学生。每逢周末儿孙来看望，也必定坚持要自己请客。头发永远一丝不乱，衣服永远整整齐齐,领带永远很熨帖。看着看着，老师老了，学生也老了，不变的是那份深刻的师生情。洪老师今年103岁，四代同堂，虽已高龄，心态却是相当的开放，看透世事，看淡生死，豁达得很。记得有一次聊到周末儿孙们来看望老师，老师说：‘我跟他们讲了，你们来看我可以，你们那儿我是不去的，七十不留宿，八十不留饭，还是你们来好了。’话不多，却深深地体现了老人的智慧。”

对生命和生死，他早已感悟得通通透透，珍爱生命，不惧死亡。2018年，学生徐志刚曾经遴选了普鲁斯特问卷的九个问题，请洪老畅谈人生，其中一个问题是：您希望以什么样的方式告别这个世界？

洪老是这样回答的：“这可以说是十来年我经常在想的一个问题，我的希望是无疾而终。这是很有可能的，我已经近百岁了，没有什么难治的疾病，只是身体各方面都在逐步衰退，再经历一个过程后，就好像今天晚上睡得很好，明天也继续睡下去，不再醒来，这多幸福啊！也为社会节省一些宝贵的医疗资源，可以用于更多急需救助的人们。”

一颗参透生活和生命之心跃然于形色矣!

《百年葭管 霞光满天——贺洪葭管老师百岁文集》一书从内容上可以分为前后两部分，前一部分是洪老的亲朋故旧和学生们写的关于与洪老相交相处的印象、回忆、随想或体会，形式不拘一格，生动活泼。后一部分收录了洪老的三篇文章，即《关于中国金融史研究》《新中国金融发展改革六十年》和《从中国近代金融风潮看当代金融危机》。本书编委会和上海人民出版社一致认为这三篇文章是洪老的学术力作，虽然年代较远，却历久弥新，是经过历史检验的扛鼎之作，充满了真知灼见。

透过这本书，我们可以更进一步了解和认识这位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正如本书引言中所说：洪老是著述等身的学术巨匠，是桃李芬芳的快乐园丁，是品行高贵的可敬长者，是懂生活、会生活、爱生活的长寿之星。

 掩卷覃思，深以为然。